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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动态丨破产法的温度|债务之“魔桶”,文学的“富矿”

2022-06-23 07:55:31 来源:澎湃新闻

美国小说家伯纳德·马拉默德真是高手。

当我偶然读到《魔桶》,很快便被其“魔性”打动。


【资料图】

《魔桶》,伯纳德·马拉默德 著,吕俊 译,99读书人|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版

马拉默德的作品数度获国家文学奖和普利策文学奖,也曾被改编成电影,他本人是20世纪最重要的美籍犹太作家之一。

马拉默德1914年生于美国纽约,父母是俄罗斯裔犹太移民。他出身社会底层,早年经历坎坷,青春期赶上“大萧条”,往后又赶上纳粹崛起、第二次世界大战。成年后,他也只能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。即便在俄勒冈州立大学获得教职,也因为没有博士而只能做点教辅工作。到1986年驾鹤西去时,马拉默德已经成为美国文坛顶流。

这些背景,深深影响着马拉默德的作品。他对底层人物命运的精细把握,体现在字里行间。他的文字,既有孤独、贫穷和不幸,也有乐观、悲悯和幽默。通过他的文字,马拉默德成为“不幸者的人道主义代言人”。

《魔桶》中收录的13篇短篇小说中,有几篇是借助债务展示出“魔性”。

其中一篇是

《账单》

——

潘内萨夫妇用他们全部3000美元的积蓄,盘下街上小卖部。他们不想投奔女儿,只想维持生计,不过分操劳。他们的目标顾客,是那些常去超市购物又忘记油盐酱醋邻居。他们的常客之一,是清洁工威利。

威利每次光顾,都以闲聊为主,购物为辅,单笔消费从未超过5毛钱。有一天,威利边聊边拣,不知不觉装了价值3美元的货物。但是他兜里只有5毛钱,沮丧万分。潘内萨安慰他,这算什么,剩下的什么时候还都行。潘内萨认为,什么事都得讲信用,买卖和其他事一样,“说到底,信用就是我们都是人,如果你是真正的人,你就应该相信别人,而别人也要信任你。”

当然,他在一两天之内就还上了赊欠的2.5美元。俗话说,有欠有还,再欠不难。潘内萨也再度承诺:只要他愿意,他赊欠什么东西都可以。

短暂的赊购,没有影响潘内萨的小店,却激发起威利的购物欲,他为不必付现金而开心。他对如何偿还债务毫无计划,但对赊欠充满快感。哪怕兜里装着10美元现金,他也选择赊欠。为了制止妻子约束赊欠、督促还款的唠叨,他给妻子买了一件连衣裙。

威利逐渐赊欠成瘾。每次赊购都不低于2美元,有时候高达5美元。每次,潘内萨一样样清点、记账,潘内萨太太一样样为他打包。有个细节描写:“每次威利来到店里的时候,潘内萨总是把账本打开,用舌头舔舔指尖,翻过一些空白页,翻到中间,找到威利那一页。”但潘内萨夫妇从来没直接跟威利讨过债。

旧账未清,又欠新账。当账单累积高达83美元时,马拉默德写道:“潘内萨抬起头,微笑地问威利什么时候能还账。”但从那天起,威利就玩起了失踪。

威利和他的妻子讨论过还债事宜。“我拿什么来还?我这一辈子哪一天有过钱?”妻子越催多,威利越恨潘内萨夫妇,他发誓永远也不还!

偶尔良心发现,威利也想还债。他以上帝的名义发誓,哪怕是一点点还,也一定要还。在梦里,他已经把一元一元的纸币用橡皮筋捆在一起,送到潘内萨先生的面前,“给你,小老头,我敢说你根本没想到我会把钱还给你,别人也未必会想到,甚至连我自己也没敢想。” 

有一天,威利收到了潘内萨太太的信。信中说,丈夫病了,但家无分文,问威利能否先还10美元。威利把信撕成碎片,然后躲进地下室。

次日,威利把大衣送到当铺,当了10美元。当他准备去潘记小卖部还债时,看到他家门口停放着灵车,两个黑衣人从楼里抬出一个小棺材。潘内萨死了,潘内萨太太也投奔了远嫁的女儿们,只有那笔债务还在。

还有一篇是

《借款》

——

莱义布夫妇经营着小面包店,每天都顾客盈门。

有一天,店里来了一个陌生人。他叫考驳茨基,是莱义布年轻时的好朋友。15年前,两人因为100美元借款而发生争执,就此分道扬镳。他们的缘分因借款而中断,也因借款而延续:这一次,考驳茨基想借200美元,为逝世5年的妻子立碑。

考驳茨基早已预付50美元买下那块墓地,墓基上刻着朵拉之名。但因为没有墓碑,那块墓地依旧空空如也。这让考驳茨基感到羞耻。他最担心哪天去公墓时,墓地已被夷为平地。5年来,考驳茨基不是没有努力过,但各种不幸导致未能凑齐余款。

当年的不快早已忘却。莱义布有心答应,与妻子贝蒂商量。贝蒂不愿意。“我们是穷人,没有那么多钱。”当着考驳茨基的面,两口子吵了起来。

最后,贝蒂深受触动,但脱口而出的依然是她的苦难

……

这时候,面包炉里发出焦糊味。考驳茨基和莱义布互相拥抱,共同哀叹逝去的青春,就此分别。

再如

《怜悯》,我们看到马拉默德对“破产”的利用

——

波兰移民卡利什到美国后,攒了两三千美元。他用这笔钱,从逝去的邻居那里盘下一家杂货店,但生意一直不好。有一段时间,卡利什给罗森的公司打电话要求贷款,促成贷款业务员罗森和卡利什的相识。

罗森劝卡利什趁早搬离,但卡利什并未听劝。两个月后,卡利什想要把店铺卖出,却没有买主,他们只能呆在家里挨饿,一天都不花一分钱,日子一天不如一天。

“申请破产吧。”罗森苦劝卡利什。卡利什既不忍心看到所有的资金都血本无归,也担心接下来的失业。最终,当卡利什下定决心申请破产,但还没等到他把店铺拍卖出去,卡利什就一命呜呼。

在葬礼之后,罗森继续劝卡利什的遗孀艾娃,让她带着1000美元保险金,带着孩子们远走高飞,让赊店员把店铺接过去,否则最终什么也得不到。

艾娃不听规劝,而是用保险金进货、装修店面,试图通过橱窗的重新布置吸引新主顾来。顾客依然很少,生意毫无起色。

不出几个月,艾娃的1000美元即告花光。告借无门,艾娃不得不来求助于罗森。而罗森为她争取到“无息贷款”,因为他自掏腰包支付了利息。艾娃努力工作,期待着好转。

在小说的后半部分,罗森各种帮艾娃,然后被艾娃各种拒绝。罗森建议艾娃跟他住一起节省房租,或者干脆嫁给他,或者冒充她先夫的朋友分期还债,甚至写下遗嘱、确定艾娃为受益人后选择自杀

……

然而这些,都被艾娃拒绝。

还有比如

《哀悼者》,债务成为“助推器”

——

在租住十多年的公寓中,凯斯勒每月按时缴纳房租。但他饱受看门人伊格内斯的嫌弃。在看门人的怂恿下,房东格鲁伯准备把凯斯勒扔到街上。

此刻,格鲁伯“正为财务问题而发愁”。如果能够把凯斯勒赶出去,不仅可以通过便宜油漆省几个钱,而且通过转租,至少可以多收5美元的房租。

但凯斯勒走投无路。即便被扔在大街上,最后还是被好心的邻居们抬了回来。格鲁伯气急败坏,“这房子是我的,可现在这个房子快倒塌了。我现在债台高筑。不管是哪个住户,如果他不爱护它,他就得走。”

为了赶走凯斯勒,格鲁伯不惜启动司法和执法程序,最后甚至下定决心把他送到贫民院。这种折磨,一直到他最后良心发现。

……

读完《魔桶》,怅思良久。显然,马拉默德是一个很善于用债务驱动小说情节发展的高手。债务把债权人、债务人牢牢绑在一起,为源源不断的故事、冲突和悬念提供了广袤的舞台。想起小时候村里戏台上的对联:“三五步走遍天下,七八人百万雄师。”债务正是这样的戏台。

马拉默德笔下,主角基本都是债务人。这些债务人,基本都属于“诚实但不幸”的类型。他们纵然千人千面,但共同点是卑微、可怜,骨子深处不乏倔强和乐观。不管债务的重担是否即将压垮他们的血肉之躯,但他们总是倔强地活着;在每一篇作品背后,总有人性在债务的暗夜里发出幽光。

走笔至此,我想起另一副对联:“借新账,还旧账,借账还账账还账;拆东墙,补西墙,拆墙补墙墙补墙。”一旦打开债务这个“魔桶”,再拙劣的作家也都能才思如泉涌。讲真,债务世界真是一座值得小说家发掘的富矿。

(作者陈夏红为中国政法大学破产法与企业重组研究中心研究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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